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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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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大的秦道两旁载种着翠绿的青松,由怀县返回频阳的王翦南渡黄河从函谷关进入关中。身为大将军时前呼后拥、万众瞩目,因病告老返乡则只有王氏族人与老仆相伴,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世态之炎凉。

    好好的大将军不做偏偏要告老还乡,即便族人也难免有这样的报怨,每每听到这种言辞王翦总是和蔼憨笑,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遗憾。确实,一介斗吏能爬到这个高位,六十岁因病还乡,还有一个大上造的爵位(十六等),已经是先祖保佑了。

    秦国仍然缺马,王翦一行没有马车,只有牛车,四辆牛车入函谷关,却不想出西侧关门便被一个皂衣仆人叫住了:“敢问可是王翦将军……”

    “何、何人?”一路上都无人问津,入了函谷关忽然有人相问,包括王翦也不免惊讶。

    “我乃昌文君之家仆。”皂衣仆人的声音也不大,说话时脸上全是笑意。

    三年前昌平君熊启车裂,昌文君熊梦虽然下狱,但全府细查审问下来,确与昌平君无涉,也未发现信鸽。没有证据就要看大王的意思了,族诛的话昌文君也要车裂,不族诛昌文君才能逃过一死。最终的结果是昌平君一府车裂,昌文君从此不在朝班。

    昌平君为右丞相时,昌文君府同样门庭若市。昌平君车裂,昌文君似乎在咸阳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在函谷关。

    没有在王翦的牛车上,而是在昌文君熊梦的马车上,两人静悄悄的会面。王翦年老,熊梦则刚及中年,一见到王翦,熊梦里当即顿首拜道:“家兄泉下有知,必要拜谢将军。”

    熊梦顿首大拜,头磕的车厢地板咚咚直响,王翦没有回避,直接受了他的礼。看向车外,发现两人的仆臣亲随都有十步远,他才说道:“弊人不过是践行当年之诺,君上为何拜谢?昔日若无丞相举荐,不说天下,便是大秦又有几人知我王翦。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然将军为践行此诺却告病返乡……”熊梦抬起头看了王翦一眼,而后又拜。

    王翦告老的事情不是什么机密,军中知道,国内也有传闻。熊梦出咸阳时就想到可能会在路上遇见王翦,一路让家臣注意车上竖有物旗的马车(所谓乡遂载物。物,通勿。勿,杂帛,幅半异,旗面半赤半白),果真给遇见了。

    “老夫老矣。”王翦并不想多言告老之事。当年之诺他到底向熊启承诺了什么,他也不想说,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君上不居于咸阳而出关中,所谓何也?”

    没想到王翦会问起自己,熊梦诧异中有些不自然。他强笑道:“关中皆言楚军将至,故出函谷。大秦士卒皆在大梁,大王、朝廷亦在怀县。”

    听闻熊梦之言王翦眼神变换了一下,他没再问,而是说道:“君上可有酒?”

    “酒?”熊梦还处于不自然中,听闻王翦找酒,他哈哈大笑,道:“有酒。自然有酒。来人!”

    昌文君的酒不是军中的昔酒,而是最上等的清酒。有酒,有肉,两人就在车厢里开怀畅饮,直到太阳西斜,马上要入宿,牛车和马车这才依依惜别,背道而驰。马车匆匆入函谷关谷道,在东面投宿,牛车匆匆往西行三十里,日暮降下前赶到了逆旅。

    “君上,王翦若将君上出关之事告于他人,恐……”在函谷关东面逆旅安歇一夜后,早上熊梦才想起昨夜与王翦的那些言谈。他告之于邕笠,邕笠不免有些担心。

    “无事。”王翦与自己是牵连在一起的,熊梦提着的心又微微放下。不过他有些苦恼道:“我应变不能也。”

    生在富贵之家的熊梦不能像邕笠这种侯谍机变灵巧,听闻他的感叹,邕笠劝道:“君上乃贵人,何须应变?”

    “不应变又怎能……”熊梦不愿再说下去,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出函谷关干什么。去年楚军败于天池大泽,终究未能再度攻入关中。而今秦军六十万甲士攻楚,王翦想拖一年都不行,大王急于在楚人避迁之前决战。如果楚军败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秦道如砥,柔美的春光中,熊梦的马车快速驶向洛阳,同一时刻,骑着不服二的熊荆正奔驰在陈郢城西面的沙水之畔。这不是郊游,这是实地探查战场。

    对指挥会战的将军来说,实地探查地形极为重要。没有精确的将地图印在脑子里,很难推演敌人从靠近、到列阵、再到大奔冲锋的整个过程。战争不是从敌人摆好阵势才开始,战争应该从敌人动员开始算起。

    楚军后退,秦军直追,战场选择权已经在楚军手里——只要楚军阻塞鸿沟水道,沿鸿沟南下的秦军就不得不上岸,只是秦军也可以提前登岸,而后列阵前来。战场的地形,前往战场的道路,两者都要细心选择,乃至细心构建。

    “禀大王,此乃商时辰阝国之地。”彭宗也骑在马上,但是他不敢策马奔跑,等熊荆纵马跑了一段驻足停步时,他才追了过来。

    “辰阝国?”熊荆没有听说这个国名,彭宗说这是商时的方国,没有听过也是正常。

    “商之卜辞曰:‘往来自牢,乃逐辰阝鹿无灾’,便是此辰阝国也,商人曾在此养鹿以猎,至今仍有夯土矮墙。”彭宗道。“先君庄王时,伐郑,及栎。子良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乃背晋而从楚。先君庄王与郑、陈盟于此。

    陈郢之沙水西来自颖水,六十里也。入陈而过,又百里至訾毋而南。故臣以为,当战于鸿沟以西而非鸿沟以东。以东,仅百里之沙水;以西,北面颖水虽由西而来,然洧水北来也。”

    彭宗细说着陈郢以西的地形,这大约是一个倒置着的‘A’字。沙水就是中间那一横,西侧是颖水,东侧是鸿沟,顶点则是项城。形状是这样的形状,具体比例上,中间那一横有六十里;东侧鸿沟水道上,项城到陈郢七十多里;西侧颖水水道上,项城到颖水、沙水交汇点大约也是七十多里。

    彭宗的意思将战场放在鸿沟以西,这里可以有两种布置,一种是背着沙水列阵;另一种则是放秦军过沙水,楚军背着鸿沟、颖水交汇处列阵。背着沙水列阵,可以取得前年襄城之战李信背水列阵的效果,敌人骑兵无法迂回侧翼。考虑到秦人有四万骑兵,这四万骑兵好似一记重锤,一次就能将楚军军阵锤碎,背水列阵很有必要。

    “鸿沟以西,道宽也。”庄无地表示出不同的意见。“道宽,秦人列阵而来,我如何击之?我军确当背水而阵,然若秦人军阵未整,亦当在其未阵之前速速击之,如大敖破李信之役。”

    庄无地提起去年老鸹山一战。郢师之所以能击败李信二十万人,最重要的就是李信二十万没有展开。象禾关以南道路崎岖,李信也没办法展开。

    “蒙恬六十万人,我军不应与其堂堂阵战,而应趁秦人未阵而战。”庄无地再道。包括大司马府内在,将率们有两种意见,其一就是两军堂堂阵战,结结实实与六十万人厮杀一场;

    其二就是庄无地这样的意见,像去年对付李信一样,在秦军六十万人未全部展开时猛攻上去,将六十万搅乱,迫其自溃。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秦军老卒不多,新卒不少,即便是老卒,这种时刻也无能为力。

    “何必如此?”项超反对庄无地的提议。“理当阵而后战,不然,秦人败而怨我。堂堂阵战,秦人败而惧我,如昔日之渭南。军司马以为我军不胜?!”

    “我?”没想到项超说出这样的话,庄无地真不知道怎么答,他只能看向熊荆:“大敖破李信之战,未阵而战也。破李信如此,破蒙恬亦可如此。”

    渭南之战与老鸹山之战都是熊荆指挥的,一个阵而后战,一个未阵而战,大概只有熊荆才能说得清那个是对的。诸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熊荆,熊荆目光此时则看向十几里外的鸿沟,绿油油的沟岸上枯柳已然抽芽,一队载着庶民的大舿往南而去。

    这是陈郢以北迁徙的庶民,他们又要像上次一样聚于寿郢四郊。熊荆眺望这些迁徙的庶民,将率们也跟着他眺望,然而他的目光并未只停留在那些大舿身上。他转身四顾,沙水以西的田亩上都有人在劳作。春天到了,农人已在春光中耕种。

    “庶民不惧。”熊荆环顾之后微笑。楚军虽然败于大泽,但庶民不惧战场就在咫尺之外。

    “庶民不惧,我等又何惧?”他再道。这似乎是在回答项超与庄无地的争执,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大敖英明!”项超感觉熊荆是站在自己这边,当即揖道。

    “秦人乃六十万,我军……”庄无地再度提起这个令人惊惧的数字,他还没有说完,远处令骑已越来越近,高喊着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