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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漂母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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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上门户洞开,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坐中央的是位白发如银的老太太,慈眉善目、面色红润,虽然没有什么珠光宝器的佩饰,却一团浑厚之气,观之可亲。

    老太太身旁乌乌压压的男女老少都有,装束打扮也种种不同,有文人墨客也有江湖豪士,有翠袖仕女,也有敷粉童子,都站在栏杆后面观看戏台上的表演。

    同光会的徒众恶模恶状的冲了进来,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阁楼上却无甚慌乱之色,指点着场中议论纷纷。

    明钦往阁楼上张望了半晌,忽尔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玄衫女郎扶着围栏隔远了观看,旁边站着一个俊朗青年眉飞色舞的高声谈笑。

    “晴姐?她怎么来了?”

    玄衫女郎正是多时不见的燕秋晴,男的明钦也认得,却是万圣公主在万雷山下拦截的火工道人的门徒陈关保。仔细一瞅,陈关保旁边还跟着个红衣女郎,是他堂姐一秤金。燕秋晴身边也跟着灵霄阁的颜舜英,她是西河帅府天藩元帅的女儿,广鸣学宫亚祭酒赫连舜华的妹妹。

    明钦一看陈关保对燕秋晴的殷勤劲儿,这是要挖我墙脚呀。哪里还按捺的住,捏个法诀,扑棱一声变作一个翠羽朱喙的鹦鹉,从廊檐上飞下,落到燕秋晴的香肩上。

    陈关保一眼瞥见,指着鹦鹉一脸惊讶,“燕姑娘,这是哪来的鹦哥儿?”

    颜舜英闻声也注意过来,失笑道:“可能是宝殿里哪家贵人养的吧。”

    “看我捉它下来,好好玩耍。”

    陈关保心头一乐,正愁没有稀罕的物事拿来献媚,他跟李火云学过一些拳脚,当即掌出如电,朝着燕秋晴肩头疾抓。

    “无礼。”

    燕秋晴清斥一声,鹦鹉在她肩头站着,哪容旁人来动手动脚,香肩飞快的一缩。啪的一声将来拳格开。

    明钦心头暗笑,倏然飞出在陈关保脑门上啄了一下,拍着翅膀叫道:“臭流*氓、下三滥……”

    陈关保‘哎呀’一声抚着额头连连呼痛,指着鹦鹉气急败坏的说不出话来。

    陈金忙道:“燕姑娘你可别误会。我兄弟只是想抓那鸟儿,他脑子笨,考虑的不甚周全。”

    “不碍事。”燕秋晴也不深究,淡淡道:“这鹦哥儿与我们无害,何必非要抓到笼子里呢?陈道长未免多事。”

    明钦暗暗松了口气。听他们的称呼并无多少亲密之处,看来想追求燕秋晴还只是陈家姐弟一厢情愿而已。

    这时白衣人和初一已战到紧要关头,初一是一身的横练功夫,这在神光教是颇能耸人听闻的,譬如喝点符水,宣扬一些天神护体、刀枪不入的秘术,外人不知根底,就不免信了他。

    白衣人迭施拳脚打在初一身上,这厮呼喝连声,分毫不以为意。反而震得白衣人跌退数步,额上见汗。

    初一觑得有隙可乘,大喝一声腾身扑上,将白衣人拦腰抱住转了几圈朝着院中的石柱撞去,白衣人挣脱不得,连忙两腿一并撑住石柱,两个争持了半晌,白衣人蓦然缠柱而上,初一离了地面顿时气机一泄,惊的面如土色。白衣人攀到檐际,反手扯住初一的腰带系到围栏上。这才飘然降落,拱手道:“不才略展薄计,为漂母奉觞上寿。”

    “壮士免礼。”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白衣人将黄旗掷回戏台上。哈哈一笑,顿时消失不见。

    明钦微微恍然,原来这银发老太就是古史有名的漂母,怪不得引动这么多奇人异士前来祝寿。

    …………

    古史上有一些人,虽非帝王将相,却能于才士潦倒之际予以援助。天性善良、慧眼识人,纵或连名字都未曾留下,却每能引起一般人的钦敬。

    漂母、渔父便堪称是这类人物的代表。

    漂母是在河边漂洗丝絮的妇人中的一位。淮阴侯年轻的时候人见人厌,简直活不下去了,最后跑到河边钓鱼,这时漂母就把自己的饭给他吃,淮阴侯说:‘将来我发达了,一定要重重的报达您’。漂母说:‘我只是可怜你,哪会指望你报答呢’?

    淮阴侯是中夏不世出的军事奇才,他和高祖论兵的时候,说你不过能将十万,而我越多越好。高祖反诘说,‘你这么能打仗,怎么还让我逮住了’。淮阴说,‘你虽然不能带兵,却善将将。这是常人不及的’。

    从这段话就可以看出淮阴对兵事有将兵和将将的不同见解,亦即是战术和战略的不同,善于将将其实是淮阴自况,借以恭维高祖罢了。

    淮阴之所以是一个战略家,而于摧坚陷阵未必有过人之长,说到底还是他的性格有缺陷。高祖两次单车突入军营,缴走兵符,而周亚夫的细柳营连皇帝也得按辔缓行,如果论练兵能力他或许还不如周亚夫。

    淮阴是一个让后世欣赏又惋惜的人物,他死的时候连高祖也惋惜他的才华,因而留下杀功臣的恶名。

    事实上说到杀功臣高祖是远远排不上号的,他惟一想杀的一个樊哙还因为突然驾崩、陈平矫诏没有杀成。至于韩信、彭越、英布这些人,都是想割据争雄、宰割天下的,可说是天下太平的不安定因素,杀他们是秦末分封的一个延续,说白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当这种嗜求难以满足的时候就纷纷铤而走险,哪里算得上汉家功臣?

    淮阴除了军事上的奇才做人可说是一塌糊涂,他在穷困潦倒的时候遇到过漂母这样的恩人,也遇到过淮阴屠户那样的恶客。这是一段没有首尾的故事,可能那人就一市井无赖,淮阴迫于形势受了胯下之辱。

    而淮阴是怎么做的呢?他在诛秦灭项之后封为楚王,给漂母千金,又召屠中少年封为中尉。时一名教授还称许说,这是淮阴把侮辱他的人事当成人生磨炼来报答,跟一些感恩伤害的肉麻言论同出一辙,真是鄙夫乡愿的腹心。

    诸君不要因为淮阴偌大声名就去迷信他这个人。好像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值得推崇的。孔子不是说了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以德报怨不是完全不可以。首先要有识人之明,你对一个流*氓无赖以德报怨,还放在中尉这么一个高官显爵上,指望他心生感激吗?还是指望他在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屠中少年真没屈说他。‘汝虽长大,好舞刀剑,中情怯尔’。恩怨不分,不但怨家会轻视你,恩人也会觉得耻辱。

    当时还有一个亭长。起初对淮阴不错,后来不知怎么厌烦他了,每到吃饭的时候提前开饭,到了淮阴登门的时候就刷锅了,结果两人就闹翻了。淮阴给了他百钱,说你不厚道,为德不卒。

    然而淮阴也不那么厚道,他和项籍的大将钟离昧交情不错,项籍败死之后,钟离昧走投无路投奔了他。后来有人告淮阴造反,他为了撇清嫌疑,就把钟离昧杀了首级送给高祖。

    若不是遭遇天下大乱,淮阴的为人做一个县令都勉强,相比之下,韩安国和李广对于羞辱他们的小人是怎么做得呢?韩、李也都是西汉名将,韩安国犯事被投进监狱,狱吏田甲羞辱他,韩说:‘死灰就不会复燃了吗’?田甲说:‘燃就溺灭之’。后来韩安国果真起复就怕他吓穿了,韩说你不来我就杀你全家。逼得此人登门请罪。当然韩安国并没有跟他一般见识。

    李广也是获罪谪为布衣,喜欢山中射虎,一日回来晚了路过灞陵亭,亭尉喝醉了。拦住不让走,随从说,“这是以前的李将军”。醉尉蛮横的道:“在职的将军都不能过,何况是去职的呢?”李广无可如何就在亭外睡了一夜,后来朝廷抗击匈奴李广起复将灞陵尉召到军中杀了。

    这真是人面不同,韩安国沉稳老炼。能文能武,所以处置的手段也温和一些。李广负气使强就把灞陵尉给杀了。有人非议李广说他光打败仗,还滥用私刑。当然灞陵尉罪不至死,但他真的是严格执法吗?

    首先当值的时候醉酒,恐怕不合法度吧。而且法令禁止夜行,无非是防止盗贼,李广既然都自承身份,显见不是盗贼之流,作为执法人倘若知道法令的微意,通情一下自无不可。即便要严守法令,面对国家功臣总不至于使蛮耍横吧。

    听他说的话,就知道他心中只有今、故之分,如果真是现职的将军多半跪舔都来不及呢?世间的恶吏多半都是这一流人,无死罪也无善行,披一身官皮欺上媚外、狐假虎威。李广虽是将军,他也没办法通过合法的渠道予以惩戒的,从法度上来说,当然是违法行为,虽然汉武帝并没有加以制裁,但肯定是受人訾议的。从感情上来说,这样的恶吏杀几个真是泰山一毫芒,只会让世间清明几分。

    这是以直报怨的事,当然历史上也不乏以德报怨的事。譬如楚庄王绝缨的故事。

    楚庄王赐宴群臣的时候,灯烛忽然灭了,就有臣子拉扯美人的衣裳,美人发怒把他的帽缨扯断了请庄王惩治。庄王说:大家都喝醉了发生这种事是难免的。并让群臣把帽缨都折下来,顾全那人的脸面。后来与晋国交战,此人奋勇向前,建立殊勋。

    所以说韩信实在不那么通情理,即便不像法正那样眦睚必报,也可谓是赏罚不当。屠中少年之后未在史书上记载,把一个品性不端的人拔擢在高位亦难有好的影响。

    其实人在不得志的时候,忍气失耻都是很平常的事,好不容易出头了,还不敢惩恶扬善、快意恩仇,这就不堪为民众所望了。所以一个人恩怨分明,或许毁誉参半,如李广,做事糊涂,必为识者所讥。

    漂母在淮阴走投无路的时候绝甘分少,这份恩情非千金所能衡量,淮阴你不该以母事之,养老送终吗?至于屠中少年像李广那样一刀杀了,如去癣疥,即便如韩安国那样鄙夷一番,也无不可。奈何擢在民上,使为恶而得善报,太失天心民望了。时之名教授又沾沾自喜,曲为回护者,更加是蠢不可及。

    …………

    不过功道自在人心,淮阴虽然糊涂,三界中钦仰漂母的不在少数。譬如李太白、苏东坡都有诗赞颂。

    数千年来,世间有很多积德行义、守正不阿的贤臣被封作神明。但这些人的去留似乎也没有一定之法,有的神明是上天派下来的历劫的,这种情况比较好回去之后可以加以擢升。

    有的是身被恶名而死往往数十年、几百年之后才能平反昭雪,但天心、人意有所不同,所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但神明需得香火供俸,如果凡人不建庙祭祀,天庭可能就不好颁发俸禄,有的庙宇残毁,神仙就得致仕,另谋出路。

    漂母也有庙宇祭祀,算是一个闲散的人神,但是她声誉很好,在仙界也有很多文人墨客、奇人异士慕名造访,她虽然安守本分,但识得许多大人物,有时候出面说句话可能就很管用。

    这也是青衣社在她寿宴上演戏披露五铢钱一案的根本用意。

    颜舜英的父亲是西河帅府的天藩元帅,当年跟从淮阴侯学过兵法,因着这层渊源,颜舜英跟漂母就颇为熟悉,这次因事到玉京来顺便前来祝寿。

    燕秋晴见明钦变化的鹦鹉毛羽漂亮,落在肩头不叫不闹甚是乖觉,心头一奇,抚着他毛羽笑道:“你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偏偏跑到我这里呢?”

    明钦暗暗发笑,信口开河的道:“姐姐,这里比你好看的再也没有了,不如做我娘子吧。”

    燕秋晴讶然道:“鹦鹉不是只会学舌的吗?你怎么能说这么多话?”

    “这呆鸟有些妖异,晴儿,你还是小心一点。”颜舜英冷眼旁观,暗用天眼观察鹦鹉的灵明。

    佛家将眼识分为五等,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

    天眼能照彻寰宇,辨识妖怪。也有五行之属。颜舜英具有金质天眼,眉心蜿蜒如金线,施展之时能迸射金光,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