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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子一见三叹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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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刘协还在为杨定、张绣是否反叛而惊疑不定的时候,飞马来报的骑兵所传来的消息,已经将所有人都吓到了。

    李傕大军追来了!

    对于天子刘协而言,这个消息,比杨定、张绣反叛,不知还要恐怖多少倍。

    杨定、张绣反叛,还有宋果、董承、伏完等人带兵平定,就算平定不了,大不了,自己的车驾就被裹挟回去左冯翊死守。

    可是让李傕大军追上了,那就不一样了。

    自己已经昭告天下,斥责李傕为乱臣贼子,期间更是多次下诏诛杀了众多李家子弟和李傕的党羽,天子与李傕,已然是不死不休的状态了。

    而这一次,不同于几日来被诸将击退的追兵,追来的不仅是李傕的前锋人马,还有李傕的主力大军。

    军中有人说,李傕的主力大军只有两三万,也有的说,李傕的大军四五万,更有的传言说,李傕尽起扶风驻军,加上附从的羌胡部落,有十万大军之众。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这一次,确实是有山崩地裂的趋势。

    后方的宋果、张绣已经在率军与追兵接战,而前方开路的董承、杨定也纷纷回师支援,只有执金吾伏完还带着一部兵马,护卫着天子朝臣,想要继续东逃,脱离后方的战场。

    只是纷纷向前奔逃的黔首百姓、人马车辆,造成了道路的拥挤堵塞,尽管有军士在前开路,还是大大限制了天子车驾前进的速度,越走越慢下来的刘协,甚至已经听到了后方人马惨烈的厮杀声,乃至人仰马翻、悲泣哀嚎的溃败之声。

    莫非是,军中诸将已经败了?

    奔逃中的少年天子,惶恐不安地将头探出了车窗外,往后望着混乱拥挤的队伍,心神不宁地想道。

    ···

    后方战场上。

    的确,军中诸将是战败了,而且已经接近了兵败如山倒的迹象了。

    在后方率军抵御追兵的宋果、张绣的军队已经被李傕大军打散,周围亲兵被杀散的宋果径直被一群乱兵用长矛戳下了马,摔下战马后挣扎反抗的他,没过片刻就被乱兵斩下了头颅,然后挂在了长矛上,向接近崩溃的军队宣告:

    “宋果已死!”

    受了将领阵亡的影响,宋果麾下的兵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加速崩溃。

    而另一员后方将领张绣凭借自身的武勇,奋力杀透了重围,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身披重甲的他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宛如一头受伤流血的刺猬,身后跟着他杀出重围的,也只有寥寥十几骑,更多的歩骑,则还陷在敌阵之中。

    整支后拒军队,已经全数溃败了。

    从前方率军赶来的杨定、董承,勉强抵住了李傕大军的攻势,可同样的,也使得己方的兵马陷入到了重围之中。

    他们没有想到,李傕的大军会来的如此之快,而宋果、张绣二人的兵马,又会败得这么快。

    甚至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见到了被李傕麾下兵卒高高挑起的宋果的头颅。

    杨定、董承的兵马,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而李傕一方,开始陆续有歩骑人马,越过了深陷重围的杨定、董承,继续向东去追击天子的车驾。

    整个战场,已经演变了延绵十余里的修罗场。

    一路上,不是被践踏至死的糜烂尸体,就是被李傕追兵砍下头颅的无首身躯,不论尊卑贵贱,纷纷逃窜,各种辎重车辆、军械兵甲、图书典籍、金鼓旗帜被抛洒遍地,身后隆隆响起的马蹄声,是每一个人逃人避恐不及的梦魇。

    天子的车驾,也逃不掉了。

    李傕军中的轻骑,一瞅见金华青盖、朱班重牙的金根车,就像遇上了猎物的贪狼一样狠狠地扑了过来,护驾的伏完领军杀退一波还有一波,而且敌军人数也来越多,反而使得伏完麾下的士卒越来越少。

    眼下的处境,离死亡的气息,已经很接近了。

    不得已,伏完不得不带着天子的车驾冲上了最近的一处小山丘上,靠着高屋建瓴之势,带着剩下的将士,才勉强打退了两拨赶上来的追兵。

    可是百官已经被冲散离散了,能跟在天子身边的没有几个人了,伏完麾下的兵马也寥寥无几,被击退的李傕追兵更是像饿狼一样,不甘心地将天子所在的小山丘团团包围了起来,站在山丘下,放肆地叫嚣挑衅着。

    如今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因为刘协所在的金根车,成了追兵竞相追逐的猎物,车舆上更是歪歪斜斜插了不少箭矢,为了天子的安全,伏完不得不将少年天子扶下车,让他躲在了车舆后面。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变换服饰,待臣率军下山冲杀之际,携带一二随从,择路而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散了发髻,披头散发的伏完看着少年天子,脸色无比悲壮地说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易装逃亡能不能逃得性命,要知道李傕的追兵对待逃人,可是不管尊卑贵贱,一律格杀勿论,但这也是眼下唯一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了。

    “可,朕又怎可为了逃生,就抛弃了后宫朝臣,抛弃了爱卿,朕昔时年少,迫于赵忠之力,从北宫逃到了小平津,后来又迫于董卓之势,从雒阳逃到了长安,如今又受李傕追杀,从长安逃到了此处,朕践祚登基,数载之间却惶惶奔逃于道,无效于国,今日再弃众而逃,纵逃得性命,可今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帝,又有何颜面复见天下人?”

    说到这里,一直笼罩在胁迫和死亡的阴影下的刘协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将沉重的天子剑拔出鞘来,不光是对着外戚伏完,也是对着剩下的官吏、军士喊道:

    “故今日,朕誓要与二三子共存亡!”

    以往,刘协为了给自己的臣民留下老成沉稳的印象,都是刻意保持着天子那神秘又崇高的威压,哪里有像今日这样,发出了少年郎稚嫩的声音,纵声高呼,散发出一股不顾一切的血勇之气来。

    “臣,誓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伏完没想到一向听从大臣意见,不擅自做主的少年天子竟然下的第一个专命,就是要与这里所有的人同生共死,他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拜伏于地。

    而听到了少年天子呼声的官吏、军士更是激动不已,轰然下拜,跟着伏完大声念道:

    “臣等,誓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山丘上无路可逃、唯有死战的肃然气势,连同异口同声的呼喊声,除了感染了自己一方的士气人心之外,也震慑到了山丘下的李傕追兵。

    慑于这一股气势,山丘下的追兵迟迟不敢发动仰攻,而是一面加强对天子所在的山丘的包围,一面派人去向军中主将李傕禀报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李傕兵马聚集到了山丘下,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到了后面,甚至主将李傕也带着兵马来到了这里。

    看着山下聚集越来越多的追兵,刘协一开始那一股宁死不屈的气势也在慢慢被消磨,他握着长长的天子剑,两股却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着。

    不知道,李傕是否还能够饶恕自己?

    刘协的气势在衰减,甚至由此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李傕迟迟不发动进攻,更是给了山丘上想要拼死一搏的众人制造了一种假象。

    敌军迟迟不进攻,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

    人在生死的关头,明明知道自己在骗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继续骗自己。

    毕竟,又有哪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视死如归呢?

    伏完将这一股气势的变化,看在眼里,他更是悄悄移动身形,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了天子颤颤发抖的两股,同时在心头默默叹息了一声。

    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啊!

    刘协并不知道身边伏完在心中发出的叹息,因为李傕迟迟不发动进攻,他身上那股宁死不屈的气势已经一降再降,削弱到了低潮,只是他开始变得杂乱的内心,还没有察觉出来。

    思绪变得复杂的刘协不仅产生了李傕会绕过自己的荒诞想法,眼光望向了远方的战场,他甚至有了一丝自己一方能够逆转战局、击败李傕大军的幻想。

    只是现实中,宋果、张绣的军队已经溃散,杨定、董承的兵马被团团围住,虽然苦苦支撑,可覆灭也不过是时间的长短问题罢了。

    自己肉眼能够看见的范围内,到处都是分散开来追杀官吏、溃卒、百姓、奴婢的李傕追兵,道路上狼藉一片,宫廷的御用物品、珍宝器玩散落在道,成了李傕麾下兵卒争相抢夺的战利品。

    若是这个时候能够有一支大军,突然从天而降,前来解救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因为李傕暂缓进攻,稍得将歇的刘协在李傕放过自己、自己击败李傕的幻想过后,又陷入到了外兵驰援的幻想当中。

    山丘上原本气势如虹的死战之气,越来越低,而这一切,都在于山丘下一直关注着的李傕的掌控之中。

    山丘下,李傕手搭凉棚,仰望山上,冷然一笑。少年天子刚刚激励士卒死战的言行,在他看来,就同小孩子对付大人所用的伎俩般拙劣可笑。

    既然山上气势已经被自己瓦解,那么眼下,就是挥军攻山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