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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5章 微妙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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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汉的外交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好恶选择,做出相关的决策往往都是出于各方面的综合考量,特别是经济方面的利益,更是海汉考虑与他国保持外交关系时的重中之重。不管是建交还是开战,抑或是其他更为复杂的外交手段,最终的目的都是要为海汉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出于种种原因,海汉并不愿意对大明施展战争手段,但三不五时地打压一下这个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帝国还是很有必要的。海汉主动放弃了使用军事手段来推翻大陆上的汉人政权,但同时也在尝试通过经济、文化等领域来间接控制这个国家的走向。这样做虽然没有派出军队到大陆上平推州府县城来得爽快,但收获同样也是明明白白看得到的。

    按照执委会的设计,是要通过这一轮的外交打压之后,在远东地区让大明陷入政治上的孤立状态,外贸特别是海洋贸易方面只能依赖于掌控了大明大部分海岸线和远洋贸易航线的海汉,从而能通过垄断大明的海上通商权来获益。

    不过这套复杂的计划还处在最初的实施阶段,碍于眼光见识所限,目前还没什么人能够看明白海汉的真正目的。当事人费策贤更是被侃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明白海汉为何要做这些看起来十分多余的事情。在他看来,大明与海汉之间的外交关系其实就只有战与和两种状态,无法想像海汉还有更为复杂的谋划。

    真正嗅觉比较灵敏的,还是葡萄牙和荷兰这两家,毕竟是老牌殖民国家,对于各种外交手段的应用和理解要远胜大明这种环境封闭的国家。他们虽然没有很真切地体会到海汉这套组合拳的真实用意,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可能会蕴藏的商机。

    “东印度公司会遵守与贵国签订的外交协议,保证应有的立场不会改变。”在回应了海汉的站队要求之后,苏克易立刻便向找上自己的施耐德反问道:“贵国并不会真的对大明动武,对吧?”

    施耐德笑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贵国有什么理由要对大明动武。”苏克易很坦然地道明了自己的想法:“贵国已经控制了大明的大部分海岸线,在贸易方面也已经敲开了大明的国门。至于从大明招募移民和往贵国在大明的占领区殖民,我想大明也难以给贵国制造太大的障碍,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搞乱大明对贵国而言应该是弊大于利才对。”

    施耐德不置可否地应道:“战争当然会造成社会动荡,那吞并大明这个国家,或者是占领其部分领土,对海汉来说也不算好事吗?”

    苏克易这次就没那么笃定了,略带犹豫地应道:“那或许是贵国出于某些原因,不能对大明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吧!”

    对于强国而言,在不断开疆拓土的过程中吞并弱小,那只是理所应当会采取的手段。当然用弱小来形容大明帝国并不是很确切,但在海汉面前,大明的军事实力的确显得不够强大,所以才会在过去的十年中被海汉蚕食了不少海岸线附近的要害之地。

    但海汉在得势的情况下一直都没有将这种吞并大明领土的措施扩大到内陆地区,仅仅只是保持着自己在海疆的控制权。而其他国家对于海汉的这种看起来十分有节制的做法也的确看不透,直到大明与海汉建交之后,外界才认为海汉是希望通过和平的方式来打开大明的国门,从而更好地利用大明所拥有的市场和资源。

    但就当一切都开始走上正轨,海汉也终于不用半公开地跟大明开展走私贸易了,却作出了有动武意图的表态,这在有心人眼中并不是一种合理的表现。苏克易自从进驻三亚之后就在持续关注海汉与大明之间的外交动向,俗话说旁观者清,他所了解的情况绝对要比费策贤这种当事人还要更为全面细致,所以费策贤被宁崎侃得七荤八素摸不着方向,但苏克易却从中发现了一些海汉在力图掩饰的细节。

    苏克易虽然无法完全了解海汉的意图,但按照他的理解来进行推测,居然也离实际情况不算太远了,只是他想从老道的施耐德这里套话却没那么容易,两人绕来绕去,施耐德就是不说出肯定的回答,让苏克易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而另一边托马斯对上的却是刚刚怼完了大明使节的陶东来,他虽然吸取了费策贤的教训,尽量避免在言语上刺激到对方,但陶东来今天的攻击性是真的很强,当托马斯提出与苏克易类似的问题时,便又召来了陶东来态度强硬的回应。

    “我国是否会对大明动武,那是出于我国的安全和发展考虑,是经过执委会深思熟虑和充分讨论之后才会作出的决定。今天给贵国吹这个风,只是提醒一下贵国要保持好自己的立场,不要轻易介入我国与大明之间的外交事务!”

    陶东来说这番话的时候一脸严肃,让托马斯原本准备好的一些问题不得不咽回了肚子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再问与两国外交关系有关的问题。

    各国使节在这个晚上所收获的信息多而繁杂,一时间难以消化,很多人回到住处之后仍是无法入眠,比如费策贤就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已经到了三亚数月之久,早就习惯了这里的水土气候,但今天却觉得异常不舒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费策贤爬起来灌了一杯凉茶下肚,稍稍缓解了一点酒后的口干舌燥。但他心头的那股子憋闷,却没法由此消除。

    根据今晚会谈的情况来看,费策贤认为海汉是在有意拉拢其他国家孤立和打压大明,就算宁崎所说是真,海汉没有要对大明发动军事进攻的打算,但他们在外交领域所采取的这种措施仍然极为不友善。

    费策贤的申辩并没有从宁崎那里获得任何同情,海汉也没有丝毫要改变态度的表示,在未来的一段时期内,大明大概都要笼罩在战争阴云之下了。而最可气的是海汉这种做法既没有理由也没有目的,费策贤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国内汇报这个变化,而且就算他把今天的事情写进奏折,朝堂上的那些高官也未必能够理解在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费策贤的职责当中,维护大明的利益和尊严自然是第一位,但如果海汉要对大明动武甚至是正式宣战,那么朝廷只会认为他在三亚的外交工作没有做好,不然为什么两国去年才建交,今年就要开打?

    没来到海汉之前,费策贤也无法理解福广两地的地方官员为何会对海汉言听计从,不敢招惹这群入侵大明的暴徒。但来到三亚慢慢加深了对海汉的了解之后,费策贤才意识到大明南部沿海地区其实近些年来一直都处在战争的阴云之下。

    过去称霸东南海域的十八芝海盗团伙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大,行事更为犀利的海汉海军。没有哪个地方官承担得起引发战争的责任,倒不如稍稍退一步,给予海汉一定的空间,既能得到海汉主动送出的好处,又能保住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有善于经营者,如福建许心素之流,更是能借助海汉的扶持上位,成为地方上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朝廷很清楚被海汉占去的那些领土已经很难通过谈判手段拿回来,而大明如果不想失去更多的领土,就得维持好与海汉的关系。所以为了保持两国间的和平,朝廷不惜答应了海汉提出的一系列苛刻的建交条件。内阁大学士们可不会管费策贤在三亚的处境如何,隔着几千里远,他们无法了解费策贤的工作过程,只能看最终的结果。

    费策贤放下茶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南下之前,礼部就有人提醒过他,出使海汉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是好在与海汉的官方接触本身就是肥差一件,海汉对大明官员出手阔绰是南方沿海官场尽人皆知的事情,只要顺从他们的意思,所收到的回报要远比在官位上搜刮民脂民膏强多了。

    而坏的一方面就是海汉的控制欲极强,如果在任上不愿照着海汉的意思办事,那么这个官可就是个受气包了,而且很可能是里外不是人的那种夹板气。当时费策贤还不是太理解这样的形容,但如今处在这样微妙的环境下,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好与坏的感觉。

    海汉这边已经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过费策贤,可以向他提供优厚的报酬,不仅保证他在任期间的待遇远胜普通官员,而且就连离任之后的生活也可以安排。不管是南洋的种植园还是海汉治下的地方官,费策贤都可以挑选,而他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在外交方面尽可能配合好海汉的安排。

    不过费策贤对大明还是有极高的忠诚度,并没有轻易答应海汉的条件,还三不五时地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大明争取利益。但真正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决策时,费策贤的身份显然没有什么影响力可言,宁崎今天告知他海汉的安排时,大概也没有想过要重视他的内心感受。

    费策贤认为自己已经尽力在为大明争取,但或许真的就是能力所限,他所付出的努力在海汉这边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甚至都没能换来海汉人的尊重。而一想到将这样的状况汇报回国内之后,自己还得再应付来自朝堂之上的压力,费策贤的心情就越发烦闷了。

    他披了一件外套走到阳台上,从这里可以远眺胜利港港湾,远处的码头上依然有灯火点点,他知道那是停泊着彻夜装卸货物的船只,像这样的繁忙景象,只要天气晴好,几乎天天都是如此。

    而就在几个月之前,他曾在这里目睹了数十艘海汉战舰在胜利港彻夜装运补给的场面,当时的状况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些战舰一直到天明时才完成装运,然后在天空鱼肚白亮起的时候离岸驶出港湾,数日之后便在遥远的菲律宾群岛大杀四方,打得当地的西班牙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当然后面的战况是费策贤从本地报纸所刊载的文章中看来的,但此时他想到的却是如果有朝一日海汉真要对大明动武了,这胜利港内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繁忙景象。以大明的体量,海汉所需动用的战舰和补给船只不知要翻上多少倍,这胜利港的码头就算全力开动,只怕也得数天才能完成补给装船的任务。

    不过这些荒谬的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再就此发散下去。宁崎说海汉的下一个动武目标不会是大明,费策贤也不知道这话该信还是不该信。经验告诉他“海汉人的嘴,骗人的鬼”,但当下的形势又让他不得不去相信宁崎的说法,不然真的向国内报告说海汉打算撕毁和平协议,那朝堂上不得大乱?

    如果不向国内汇报,那海汉一旦动手,大明就是毫无防备的状态来应战,结果可想而知。但如果汇报了,不管海汉是否动手,大明国内都会先乱上一场,要是真像宁崎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虚招,那么最后谎报军情的罪名肯定要扣到他费策贤头上。

    费策贤只觉得自己脑袋两边的太阳穴一阵胀痛,他过去的为官经历中从未遇到过这种复杂的处境,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妥当。但他知道自己一旦选错了方法,或许仕途就会到此为止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京城当个悠闲京官!”

    这或许是费策贤第一次真正对南下出使海汉的这份差事生出了悔意。礼部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至少不用去处理这么复杂的国际关系,更不用承担如此之重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