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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沉默羔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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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气?”贺福跟没骨头似的窝在椅子里冷笑,“一个丧门星?”

    封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平静地道:“只有窝囊废才会把失败的原因归咎到女人身上。”

    “你……!”贺福像是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想拍桌而起,但是眨眼之间他就被林映空单手按住动弹不得,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贺先生,”林映空微笑,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还是不要太冲动的比较好喔。”

    贺福挣了一下,没挣动,反而自己的肩膀被捏得生疼,他立刻瞪眼道:“干嘛?想威胁我啊,小心我去告你们知法犯法啊!”

    “对啊,我在威胁你,”林映空回答得好不顺溜,“怎么说呢,我们是从上头下来的,我的部长的官衔……唔,我想想,估计N市的市长也管不到他,你要是做了什么……”他含蓄一笑,“我会很为难的。”

    声色内荏的贺福一下子不动了,他瞅了一眼一身低调贵气的封容,对方自若的模样显得他就像是跳梁小丑,他嘟囔了一句“我怕你啊”,不过声音明显小得可怜,明显这一声“部长”让他眼皮子都情不自禁跳动了几下,又摸不清这算是什么职位的称呼。

    撒谎不眨眼——其实也不算是撒谎只能说是偷换概念的林助手志得意满地松开手重新坐下,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开始做笔录,“好的,非常感谢贺先生这么配合,那么接下来麻烦你报一下姓名年龄籍贯了。”

    呵呵,不怕?这种软骨头要是不怕的话,就不会只敢窝在家里喝酒打女人了,拿官威来压他就是最合适的,封容跟他自然是配合无间。

    杂七杂八扯了一堆之后,林映空又问:“贺先生好好想想,你真的没有什么仇家吗?或者是你们家的其他人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因为事情牵扯到灵异学界,出于保密的缘故,贺家人里只有贺寿知道他老婆死得多古怪,甚至不知道她是死在警察局的证人保护室的,其他人只知道她是被杀了,因为韦兰出门去警局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觉得自己会死的事情,贺寿也是正好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才跟上去,韦兰留在警局时他怕家里人骂她添乱,就说她有急事回N市镇上的娘家住几天,谁知第二天他早早去找韦兰想带她去看医生,却第一时间看到他的妻子恐怖狰狞的死状,这些天怕是连睡都没睡好。

    “我都说了没有,”贺福有些暴躁地道,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被之前的警察问过几次了,“我家又没钱又没权没势,犯得着得罪人吗?”

    “这样么?”林映空注视着他,眼神似乎已经刺穿了他的瞳孔,深入到他的大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欲接近耳语,“那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让某些人……会恨你呢?”

    贺福猛地打了个激灵,林映空立刻问他:“贺先生你想起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声音引导,贺福下意识地道:“她……”

    他?还是她?林映空的语气变得多了一分压迫性,“他是谁呢?他为什么恨你?”

    贺福眼睛里的迷惘一下子散开,他笑了几声,冷冷的,讥讽的,“除了那个丧门星,还能是谁?”

    林映空微微扬起了眉头,“你觉得,她会恨你恨到杀了你的家里人?那她为什么不是先杀了你?”

    贺福没想到他问的居然不是舒秀桑为什么恨他,而是为什么没杀他,当即被堵得说不话来,“她……我……”

    林映空拖长了音,“是她恨你,还是——你恨她?”

    贺福这下真的跳起来了,粗着嗓子吼:“我没有,是那个贱人……”

    林映空豁然站了起来,一米九的身高投射下来的阴影在刻意的情况下极具压迫力,一下子让贺福闭了嘴,“好吧,那就先到这里,我们会参考贺先生的笔录去调查的,现在你就先去吃早餐吧,有什么问题我们下次再聊,谢谢贺先生的合作了。”

    林映空微笑着起身送他出门,那笑容童叟无欺,让贺福的一肚子火瞬间不知从何发起,憋得面红耳赤。

    贺福过后,是贺家父母一起做的笔录,林映空也提了跟问贺福差不多的问题,一向不待见舒秀桑的贺母这次倒没说她的坏话,贺父沉默了半晌,才道:“老四没长性,在外头借了一堆高利贷,也得罪了不少人。”

    “老头子……”贺母想拦住他的话,但是又想到自家的小儿子已经死了,就算警察要抓他也抓不着了,家里还要背着那堆债务,不禁悲从心来,抹着眼泪不说话了。

    林映空详细问了一些关于贺全的高利贷的事情,不过他心里倒是有预感,觉得贺家的事情恐怕和那些太常规的东西没什么关联,期间他倒是想起了邢钧说过戴家大弟子戴衬虚和这家人有血缘关系,他就试探性地问了两句,不过贺家父母言辞闪烁,却统一守口如瓶,林映空便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过去了,他已经叫人去查了,等结果出来再跟他们谈一次。

    贺父贺母之后,便轮到贺家大媳妇舒秀桑了,她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坐在了封容对面,见林映空把门一关,顿时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眼角的细纹微微皱起,沾染着的风霜之意几乎坠了下来,她的身高并不算矮,只是很瘦,皮肤很干燥粗糙,人才中年,盘起来的黑发之中都隐隐夹带着几缕银丝,黑色的刘海长长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小可怜,其实仔细算起来舒秀桑的年纪还没有邢钧那么大,但是邢钧站在她面前,恐怕说是她儿子都不会显得十分突兀。

    一直没怎么说话而是在盯着总办外勤组群聊里的其他组员汇报的封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道:“舒秀桑?”

    “是、是的。”她忙不迭应道。

    封容却问了个似乎是题外话的问题,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听说你是从北方嫁过来的,令尊和令堂现在身体还好吗?”

    舒秀桑一愣,脸上掠过些许明晃晃的哀凉,“谢谢警官关心,我父母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封容早就把她的身家摸个底朝天,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这会儿只当做不知,适当地表示了一下自己提及这件事的歉意,转而又道:“山长水远的,你也一直没回去祭拜过吗?”

    部长大人的话完全是一句句地往人身上戳,舒秀桑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喃喃道:“为人儿女,我的确不孝……”她不是不想回去,是她嫁到贺家以后就一直没机会回去,被儿女和一家子农活家事拖着,想走开一天都不敢走,她大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她去打工都是背着孩子去的,而舒家那边,一开始她父母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她联系,每次她打电话都被挂,后来老了,又气她居然真的十几年不愿意回家,他们不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在别人家做牛做马,只当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倔着脾气不肯原谅他们当初的阻挠,两人双双辞世的时候还放话让舒秀桑的兄弟姐妹别告诉她,也别让她来他们坟前假惺惺。等舒秀桑得知他们过世的消息时,已经距离父母的丧礼大半年了,她当场愣住,抱着从未见过外公外婆的儿女嚎啕大哭,嫁到贺家以来她连眼泪都不敢轻易在人前掉,那一次是她哭得最光明正大又最伤心欲绝的一次,只可惜后来还是有各种琐事拖累,父母逝世已经好几年,她竟是未能到他们目前磕个头。

    没等她从那股悲伤中走出来,封容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和贺福离婚?”

    舒秀桑僵住,“这……”

    封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据我所知,他对你并不好,家暴是一种很恶劣的行为……而且刚才我在外面听着,他们家对你也比较一般。”

    这个“比较一般”说得相当委婉,可也不客气,纵然舒秀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是被这个英俊优秀的男子这么平淡地当场说出来,舒秀桑脸上还是闪过了一抹难堪,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到,如果当年没有遇到贺福,她嫁的人也会是这样的,优雅从容,衣食无忧,不过没有如果了,她摇头,“我……我没有这个想法……”

    “你在担心以后的生活和两个小孩的抚养权?”封容有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钢笔,“也许我能帮上你一些忙,家暴是一种很恶劣的行为,抚养权,赡养费,甚至是夫妻共有财产,这些都不太成问题,还是说,你更希望他去监狱里蹲几年?”

    “不!”舒秀桑下意识地道,这大概是见面以来她发出的最大、最不带迟疑和胆怯的声音,身子都下意识半倾向封容的方向,说完之后她自己都微微反应不过来,怔然于自己的举动,一些青青紫紫的属于被殴打的痕迹在她的动作之间暴露出来,她却没注意到也暂时没心情去掩饰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地缩回了身子,哑着声音道:“抱歉,我太激动了,不过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离婚。”

    封容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良久才道:“你也不是那么愿意回去祭拜你的父母,你怕你一走,贺福就不要你了?”

    还以为他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的舒秀桑骤然听到他的话,浑身便是一震,牙齿生生打了个颤,“我没有……不,我是说他不会,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呢?”

    “你的意思是,你们结了婚,还有儿子和女儿,你也为他们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所以也不方便离婚?”封容全程都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连上下起伏的语调都没有变过,“而不是因为,你们之间还有感情?”

    舒秀桑的眼神漂移不定,她呢喃:“感情……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我说了,那么多年了……”

    “怎么样的感情呢?”封容不紧不慢地问,“爱是一种,恨,也是其中一种……”

    舒秀桑猛地意识到什么,“他恨我,是不是?他说了他恨我?”

    封容却摇了头,“不,他说你恨他。”

    舒秀桑的眼睛蓦然睁大,愣神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的眼眶倏忽就红了,她哽咽着道:“我没有……”她猛地用十指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之间渗了出来,“我爱他,一直……从没变过……”

    哪怕生活抹去了曾经的她身上所有对未来的憧憬,却从没抹掉她对贺福的一分感情。

    舒秀桑的笔录做到这里为止,虽然看起来封容没问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她也很快收拾了心情,恢复了之前那副麻木怯懦的样子,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她刚刚哭过。趁舒秀桑出去叫下一个做笔录的贺家人,一直守在门边任封容发挥的林映空回到座位旁边,若有所思道:“其实罗成说得没错,部长你也对心理学挺有研究的。”他也自诩善于揣测人心,所以总是在帮封容处理相关的事情,因为对方一向对这些事撒手不管,现在看来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封容开始不吝于发挥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像前两年那样逐步把自己低调地放置起来。

    封容却摇头,“我看到的,都是阴暗面的东西。”像是罗成对他的算计,像是舒秀桑那种绝望的爱情,因为他本身就擅长那些,并且也曾身处其中,就像快乐可以渲染,悲伤也能引起共鸣,他的人生里就没有多少光明的东西,自然也比别人更快地嗅到那些蛰伏暗地里的人性的腐臭味。他之前也没说错,林映空比他更善于洞察人心,封容看得到的事情,他自然也看得到,只不过他再怎么被人家叫做林大魔王,本质上都是个温柔的人,做不来他那种一刀子扎在人心上见血的举动。

    林映空有些明了部长的意思,却只是对他微笑,他从来都知道灵执法部部长是个怎么样心狠手辣的人,他们两个人都是魔王级别的人物,封容刀刀见血的手段却从来都是喜欢兵不刃血的他望尘莫及的,但就跟异性相吸是一个道理,林映空越是个“乖乖子”,就越是喜欢他身上那种黑白纠缠的矛盾气质,何况封容也不是真的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顶多有点不择手段罢了,他最终达成的目的也始终是靠在了光明的这一方。

    封容和林映空的私人小对话并没有进行多久,下一个要做笔录的人就进来了,他是舒秀桑的儿子贺智辰。

    他看起来沉默寡言又不怎么出众,在他眼神诡异的妹妹贺智樱的衬托下,似乎是个老实人,但是甫一进门,贺智辰就挺直了脊背,冷冷地盯着他们道:“你们对我妈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哭?”

    哟呵,贺家一家子男丁都只生不养,没想到舒秀桑这么个小绵羊的性格居然养出了这么两个儿女,一个隐忍一个“张牙舞爪”,林映空起了点兴致,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说,开口的时候却不绕圈子,径直道:“我们就是问了一下她和你爸的事情,至于她为什么哭……你知道的。”

    贺智辰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妈一辈子的眼泪都是为那个人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