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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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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长安承袭西陵候的官报三日便发遍大齐,如今全国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新任的西境侯爵,却偏偏分封的圣旨还在半途上。

    不过,现在武方城里,将军府内,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去想圣上的旨意到底哪一天才能到,因为他们都知道,寂夜动手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如今的西陵军和池光他们的护卫就已经很是让人头疼了,若是再等,那沈临渊的一万神武军一来,想要血洗将军府,只怕更难。

    “该换岗了,听白泽说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天了,即便是你不要命,为着我们的安危着想,也该下去休息。”跃上屋顶,不出所料看到上面的池光时,容余过去与他并肩坐下。

    夜色微凉,看到池光攥在手里的沉香木牌时,容余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护身符,十年前答应池暝替他刻的,可惜离开晋国时没能刻好。”手里是巴掌大的一块沉香小木牌,上面的图样看起来似是一只振翅露爪的鹰,池光低头看着牌子,抿唇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

    屋顶的青瓦间落着木屑,这两日池光一直不愿换岗,想来都是在屋顶上刻这个。

    “听说你弟弟如今身在故洗城,等这次回去,你便可以给他了吧。”容余跟这一次接到池光的信赶过来的其他人一样,是惊蛰旧部,也是当年蒙受过池光救命之恩的人。

    惊蛰解散之后,他们各奔东西,像白泽这些年在云州做着普通的生意人,听说还娶了个贤惠的妻子,他这两年在常州镖局当镖师,若不是接到池光的信,都要觉得当年在惊蛰里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的梦一样。

    他们多是池光带进惊蛰的,都是走到绝路,得了池光给的另一个机会。七年前惊蛰解散,也多亏得有池光和沈三公子在沧州周旋,他们这些背了一身血债的人才能再次换个身份,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再造之恩万死不能报,所以池光一封信,身在西境,多年未见的旧人们便毫不犹豫地抛却了身边的人和事,连夜赶来,与他一起了结这一场欠了快十年的旧怨。

    “我与他,不拔剑相向已是难得,何况这种东西,是哄小孩子的,他也不稀罕。”池光摇了摇头,抬眼看向院里,“听说白泽的妻子有了身孕,这东西,倒是可以送给他的孩子辟邪。”

    “有白泽这尊凶神镇宅,他家哪里还需得辟邪之物。”容余抬眼看着下面院子里一丛修竹,竹影斑驳里,白泽提剑靠在墙头,一双眼四下观望,异常警觉,暗夜里眼中甚至带着几分凶光。

    容余想不明白,这样的凶神,怎么可能做得成生意,取得到媳妇。

    “让他不要在外间巡视了,以后都负责孟家姐弟的安全吧。”

    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即便是一场凶多吉少的仗,池光也希望白泽能留到最后,否则,他不仅对不起这些兄弟,更对不起那些等他们的家人。

    “你到底是太高估了寂夜,还是太低估了我们?我们是来清缴叛徒的,不是来送死的,你再这样消沉,等寂夜来了,你干脆直接凑上去让她一刀了结你来得痛快。”

    “这九年里寂夜只怕是已经不似当初,我们……”

    “她不似当初,我们难道就不曾改变了?你曾说过,心有挂碍,出剑的速度就会变慢,那个时候,杀手便成了剑客,离死也不远了。”仰头看夜空,月近十五,一日比一日圆,“不过,你说的那是杀手。我们如今已经不是杀手,手中的剑不为杀人,只为守护。心中有所挂念,出剑才会更加毫不犹豫,有了要活下去的理由,手中的剑便无人能敌。”

    “九年不见,容二你还是这般能说会道,只是可惜,你也只是说说而已。”

    耳畔响起低哑的声音时,颈间已是一凉。

    “出剑再快,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还是只有一死罢了。”

    一切仿佛不过是一瞬的事情,池光出手的时候,那个蓦然出现在容余身后的人手中的剑猛然发力,随即跃起退开。

    月光下,被一剑斩下的头颅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灰青的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顺着瓦檐滚落下去。

    院中所有戒备的人都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拔剑而起,却也在同一时间,数道黑影自四面八方落入院里,屋脊上的两人持剑而立,院里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眼看容余惨死在他面前,池光本是与他并肩而坐,那般突然之下,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身,此刻他一手抹了脸上的鲜血,提剑与寂夜对峙,却突然觉得体内有几分异样。

    “这便是你们所谓的森严戒备?一别九年,我也没想到,你的警觉性竟会差到这种地步。”今晚的寂夜没有黑衣蒙面,一袭白衣如雪,她提剑立于月下,纤丽的身影飘忽如鬼魅,裙摆上染了几滴容余的血,如绽放的红梅一般妖异。

    “九年前是我一时心软,一拖九年,今日也该了结了。”气运丹田之际,他终是觉察到了不对,心知不能再等,池光手腕一转,绯云已经如游龙般刺出。

    寂夜冷笑一身,也提剑迎了上来。

    他们曾是搭档,了解对方的一招一式。池光知道寂夜武学天分过人,只是这九年来她剑法的精进之快,叫他都有几分难以置信。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池光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怕稍有差池,便会送命。

    拆了三十余招,池光只觉得心口一绞,竟是有几分提不上气来。

    想必是刚刚寂夜杀容余之时还给他下了毒,这些事情,都是杀手必备,可笑他曾经将这些教给手下那么多人,到如今却自己中招都这般后知后觉。

    他死命硬撑间,却是发现,拆了那么多招,到后来因着他的异样,寂夜甚至也放缓了剑势,多有几分保留。

    檐下是一场死斗,这屋顶却是一场困局。

    长剑横到颈间的那一刻,池光蹙眉,望着她,不明所以。

    “你以为,当初我为何放过你和那孟长安?”九香迷魂散的药力在发作,寂夜并指点向池光肩头,封住他的血脉将他定住,收了剑,瞧他一脸惊疑,只是笑道。

    “当初在故洗城里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等的那一日终于来了,我任由你们救回那两个本该葬身火海的人,任由你查出我们的动向,你以为是你们的探查得力?这些都不过是为了引你和你那些兄弟出来罢了。”

    “你以为,杀了孟家,杀了你我便甘心了?自九年前叛逃的那一刻起,惊蛰流沙阁的每一个人便都是我的仇人。”流沙阁是惊蛰用作善后的组织,当初杀顾长夜的孩子,之后又追杀她的,都是以池光为首的流沙阁的人。

    九年前若非最后一刻池光放了她一条生路,她只怕早已在云州边城的荒山之中身首异处了。

    “你想用我将他们全部引出来?”

    “只怪你和那沈临安将他们藏得太好,即便是我这个手握每个人资料的流沙阁旧人,寻了那么多年,也未能将他们寻出来,这一次我本也只是试试,如今倒也没料想错,只要你一封书信,他们便会为着你重新聚集。”

    流沙阁专门负责善后,作为杀手中的善后之人,最擅长的便是抹掉痕迹,若无池光号召,她只怕也找不到这些人。

    有那么一瞬,池光甚至想要马上求死。

    守不住孟家,连累了下面的弟兄,他若是现在死了,至少还可以保住余下其他人的性命。

    “你若是不从或是求死,我也没办法。不过,知道那些人下落的,除了你,还有一人吧。虽说他没有你这般能将他们都聚起来的本事,不过从他身上,我或许也能找到些线索。”她说的是沈临安,眼看池光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变,寂夜抿唇笑了,不再言语。

    “被人制住便也罢了,如今还受人威胁,想死都死不成,我都替你觉得窝囊。”嘈杂的打杀声里,有低沉的笑声响起,声音不大,却是那般有力,清清楚楚地落到了屋顶上两人的耳朵里。

    寂夜眉头一蹙,一旁的池光神色一凛。

    有剑气划破夜空,急急逼向寂夜。

    下意识地点足跃起要躲开这迎面一击,身形刚动,却发现扑面而来的杀意突然换了方向,一柄长剑擦着耳边划来,将她刚要跃起的身形生生逼了回去。

    “这般身手,倒是有几分意思,也算我没白来这一趟。”阴冷的风自耳边吹过,有幽幽的男声传来,随着而来的是凌烈的剑气和浓烈的杀意。

    寂夜展开身形连连退了几步,才躲开了这快速的一击,却不想,身边清影晃动,青衣蒙面的男子持剑刺来,剑气带起的劲风绕得她发丝纷飞,在森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异。

    寂夜眉头一皱,身子一矮,一个翻身险险闪过,看着突然闯入的两个蒙面人,神情第一次变得严肃了起来。

    “枭,不可大意。”抬手解了池光身形的穴道,黑衣蒙面的人望着青衣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

    “……”本是一心落在寂夜身上,听得池暝喊他,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好的秘密行动,他们这般蒙面而来就是为了隐藏身份,那池暝倒好,一开口就把他给暴露了。

    “你来做什么?”皱眉看身旁的人,池光声音里惊讶不掩。

    “来看你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眼看那边枭的身形已动,池暝也只是冷声答了一句,点足一跃,也提剑朝着寂夜逼了过去,“她交给我们,你快些把毒逼出来,下去帮忙。”

    眼看着咫尺之外越缠越紧的剑影,刚刚池暝解穴之时,还替他打通了经脉,行至情况紧急,他忙运气调息,将体内所中的毒逼了出来。看那池暝与枭配合默契,寂夜在他们手上竟是讨不到半点便宜,他便也听了池暝的话,跃下屋顶,出手帮忙。

    这一次寂夜带来的人不少,虽说西陵军骁勇,对付起这些杀手来,还是有几分措手不及,池光找来的人也人数有限,白泽他们已经被逼得退出了院子,只死守在孟长安的屋门前。

    池光跃下去的时候,与他一起的,还有从远处院落里汇集过来的十余个黑影,那些人皆是黑衣蒙面,动作没有半分迟疑,直逼向寂夜的人。

    前后夹击下,情势逆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场死斗已然落幕。

    池光的人和守卫的西陵军都死伤大半,提剑靠在房门上的季天齐看着那十余个黑衣人提了剑不慌不忙地给地上的人补刀,只觉得震惊之下,脑中半点思绪也无。

    池光见此处已经安全,反身要去帮池暝他们,还未跃起,却见黑影自屋顶上落了下来,重重摔在他脚边,竟是一身是血的寂夜。

    “知道你们的习惯,她只是断了脚筋,死不了。”那边屋顶上的两个人并肩而立,月华之下,身姿挺拔宛若两尊神像,“既然事情已了,我们便告辞了,我们是受人之托来帮忙的,还请池公子遵守道上的规矩。”

    “放心吧,今日我们谁都没见过。”脚边的寂夜嘴角噙着血,有几分抽搐,池光瞥了一眼,抬手朝屋顶上的两人拱手俯身,作了个大礼。

    “这下你满意了吧?”手里的剑还在滴血,背上的伤也十分疼,枭蹙眉看向一旁的池暝,“赶紧走吧,回去还得三日,晚了望舒会遭殃的。”

    池暝抿唇看着廊下作礼的池光,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眼看着院里黑衣蒙面人们都纷纷跃上屋顶,青衣男子与黑衣的池暝也转身欲走,池光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几步到了院子里,扬手将那块沉香木牌抛向了池暝。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低头看清是何物的时候,终是忍不住扬唇一笑,这一次,池暝转身扶过枭,走得没有半分迟疑。

    容余惨死,池光找来的十三个人里,加上容余折了四个。

    垂目看向被挑断脚筋的寂夜,池光默了片刻,抬眼去看受了一身伤的季天齐:“季将军,我们想借武方城的地牢用几日。”

    “收监刺客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池公子放心吧,她犯下这般滔天大罪,任谁都不会轻饶了她。”

    “季将军误会了,借地牢一用,不过是为了给我们寻个地方严审此人。等审过之后,是杀是剐,都凭将军和知府秉公处理,我们不会插手分毫。”那边白泽他们已经过来,将还在略有几分抽搐的寂夜架了起来。

    季天齐虽然觉得这般有些不妥,毕竟这人是谋害他们征西大将军的刺客,眼下只怕武方城里有许多人都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不过,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叫了人引他们过去。

    对付这样的杀手,只怕也只有同是杀手的池光他们有办法。

    “池光,杀了我……”刚刚与她缠斗的两个人,一个剑招凌厉,一个轻功了得,两人又配合得十分默契,偏偏还有人躲在暗处放冷箭,她缠斗间渐渐不敌,一身的伤加上脚筋被挑断,刚刚被扔下来的时候有几分昏沉,这会儿终于清醒了,听得池光要审她,挣扎了两下,压着嗓子开口,“你不是说这是九年前欠下的债吗?杀了我,债就清了。”

    说是审讯,只怕是一场折磨。

    流沙阁对待叛徒的手段,她曾亲眼目睹过。她不怕死,眼下却对那般痛苦地活着有几分惧意。

    “让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我要知道当年她在顾府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垂目看着狼狈的女子,池光默了片刻,终只是扬了扬手,让白泽他们将人带下去。

    “池光,你就承认吧,你就是不敢杀我,九年前不敢,今天还是不敢,说什么生死相托的伙伴,你从来心中就只有你自己。”被拖走的人一双废了的脚留下一片蜿蜒的血迹,她尖刻的冷笑在夜风里回荡,“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若不是你,我何至如此……”

    凉风拂过将军府,吹散了满园的血腥气。天边的暗沉渐渐散去,夜色即将散去,这一场杀戮,也终于彻底终结。

    扶着孟长安推门出来的时候,瞧见眼前满地的尸体,孟青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般情形,与当初她得了遇刺的消息,赶回将军府时所见的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短短几日,这将军府的地,就被血洗刷了两次。

    “池公子的大恩,孟长安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孟长安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肩头的上还未好,看着眼前恐怖的情形,孟长安抿唇压下了心中的不适,拱手朝着池光做了一礼,郑重地承诺到。

    “这份大恩,小王爷还是记在三公子身上吧。”眼看着容余的尸首被收敛了起来,池光叫了余下的几个人,准备往地牢里去,听得孟长安这般说,想了想,顿足开口,“沈朔虽然害你父母,可今次三公子也好,很快便要带神武军来武方城的沈将军也好,他们所为,都是为了帮你。小王爷如今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孟家还有整个西境三州,万不能再意气用事,须得学会隐忍。”

    沈临安查沈朔,用的是他的人,当年云州之事是他让人查出来的,其中过往,他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当日孟长安那般痛斥沈家的反应他可以理解,只是,这恩怨须得分明,为着大局隐忍更是必要之举。

    “三公子与夫人的恩情,长安铭记在心,池公子的教诲,长安也都明白,请池公子放心吧,从今以后,长安不会再乱来了。”

    垂目看着手里那柄寒淬,孟长安抿唇苦笑。

    当初夏棠训他未见过生死,视人命如儿戏,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如今他几日里不仅见了生死,还将这生死之事,实实在在体验了一遍,很多从前只觉得是空话的大道理,现在也算是领悟得明白,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孟长安了。

    景和二十年四月,征西大将军孟远锋遇刺离世,大齐痛失良将,举国哀恸。

    故洗城西郊岱山上,大将军的石雕正在连夜赶工,封侯的圣旨正随着骊阳公主的仪仗还有云麾将军的军队在从故洗城去武方城的路上。

    云州和常州的官员和将领们已经私下聚了几次,都在探讨和观望这三州治权之事。

    孟家三姐弟自那一场刀光剑影里幸免于难,如今,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一场兵不血刃,却是动辄便可杀人无形的争斗。